花山小记

作者:管理员   发布时间:2015-08-29
    一
    三十多年前,头一次来花山。春天的早晨,我们十来个少年骑着自行车到枫桥,过白马涧,再穿过大片的农田往花山去,一路上油菜花黄小麦青,田野的色彩明艳动人。沿花山鸟道上山,路两侧的溪水哗哗而下,山里的人说那是桃花水。那时的花山与现在有一些不一样,没有围墙也没有簇新的黄房子,半山腰那间老旧的茶室里空荡荡的,八仙桌,长板凳,木头庭柱,和我家老屋的客堂间差不多。
    中午,从莲花峰步行回茶室,看到有乌米饭卖,每人买了一碗吃。青边饭碗捧在手里,先闻得一阵香,稻米和着草木的香。吃一口,甜得黏嘴。问这饭怎么这么黑啊?答是用山上乌饭树叶子的汁煮的。再问,这么甜,放了糖吧?说是放了绵白糖。第一次吃紫得发黑、甜得发黏的乌米饭,觉得十分新奇。
    下山,准备回家时,我们在山脚下的桑树田里拍照。风吹着细长的桑树,一片瘦的树和一群瘦的少年,这影像留在了海鸥牌120相机的胶卷里。拍照片的人是我们一群人中年龄稍长的一个朋友,十年后因车祸离世。这么多年,他始终在我们的合影之外记忆之中。

    二
    三年前的深秋,与两个朋友去花山,山主陈慧中领我们去看山上的元代接引大佛,走的是花山鸟道边的另一条上山道。听陈慧中说,接引大佛在“文革”中被几个村民用炸药炸成五块,是他带着人从草丛里一块一块找出来,找齐后又去找修复佛像的人。
    接引大佛的四周架着铁的脚手架,还在修复中。大佛是在一整块岩石上刻凿出来的,高约十米以上,线条简洁,宝相庄严,在苏州很少见。要将炸成五块的大佛修复得天衣无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,好在快完成了。为了保护大佛,又新造了一个可避风雨的佛阁,外墙是灰白色的,看上去很坚固。其实,佛不一定在意自然界的风雨吧。站在佛阁外的平台上眺望,四周山丘起伏,满目苍翠,如果不是大佛石像上拼接的痕迹,这里看不到一丝历史的阴影。但是,这里明明白白有从前的伤口。
    花山最大的伤口是翠岩寺的废墟。始于东晋的翠岩寺,在宋代建起了规模宏大的佛殿。此后的岁月里,翠岩寺佛殿曾被大火焚毁又修复,直到一九六六年那个夜里,“破四旧”的人给了它最致命的一击。一夜之后,佛殿和佛像全部被毁灭,只剩下烧不毁的二十二根金山花岗石柱。那些金山花岗石柱一直耸立在原地,五十年过去了,这是花山伤口中的一根根剌。

    三
    去年,也是秋天,从莲花峰上下来,我沿花山御道往下走,石径上落着不少青冈子。
一六八九年的春天,康熙皇帝来到苏州,他舍舟坐轿,想来花山登莲花峰。彼时,翠岩寺的住持是诗僧晓青和尚,接旨后,他连夜率一百多个僧人,在一块天然崖石上凿出五十三级台阶。是传说吧,在坚硬无比的巨石上凿出平整的台阶,一夜的时间无论如何也来不及啊。不去细究,落到纸上的历史与生活都难免虚构。这巨石上的台阶是最真实的,五十三参,参参见佛。无意中,凿石人留下了对后代的美意。我顺着五十三级台阶往下走,级级平稳。皇帝从这里走过,无数个草民也从这里走过,都沾了几百年前巧匠的光。
    花山多树,特别多青冈栎树,秋天的山道上便有了许多落下的青冈子。青冈栎树的花和板栗树的花相似,果实的样子也和栗子十分像,只是比栗子小,我们习惯叫它野栗子。青冈子掉落到地上,有的落进草丛,有的嵌进了石头缝,像一颗颗褐色光洁的珠子。青冈子极其坚硬,小时候男孩子常用来做弹弓的“子弹”。它还有一个更美妙的用场,挖空了芯子可以做口哨,吹出来的声音清泠泠的,在山里或者无人时听到,很动人。不过我记不得是否吃过青冈子,它真的有栗子的味道吗?我几乎都能闻到栗子的焦香味了,但还是不能确定。记忆有时候布满漏洞。
    空气中飘来油漆的气味,正诧异时,看到五十三参下的亭子刚刚漆过,路一侧的摩崖石刻也重新描过了,一个个字都穿了红的或者绿的新衣,仿佛有了一些喜气。

    四
    今年正月初五,雨后天气清爽,与家人一起去花山。以前每次去花山,大多从花山鸟道进山门,然后过翠岩寺废墟再上莲花峰,这一次不同,拐到了左边的另一条小径上,这是一条从没有走过的路。
    在花山东南方向的坡上,我往四处游走,竟发现好几处以前没到过的地方。缘泉处,两边种了几棵红山茶,正开着花,拨开花叶,见小小的一脉山泉汩汩流着,撩起洗手,泉水凉而爽洁。周边是长着厚厚苔藓的巨石和也长着苔藓的茂密树林,山林里不见一个人影,只有斑鸠在树丛深处咕咕地叫着,从那不紧不慢憨厚的声音里,我猜想是不是一只很肥大的斑鸠。在石头上剥了几块碧绿的苔藓,又见地上生长着许多名叫老鸦瓣的植物。老鸦瓣为百合科郁金香属,别名山慈姑,是早春开放的一种野花,它的叶子细长,与兰草相似,此时已挂出了紫色的花蕾,我忍不住挖了两棵,准备回家栽种。花山的老鸦瓣多,随处可见,却不见虎耳草,至少我没看见,这与穹窿山不一样,穹窿山上虎耳草多老鸦瓣少。相距不远的两座山,植物的种类却有很大差异,这是什么原因呢?让人好奇。
    遗憾的是,十几天后,两棵老鸦瓣都枯萎了,连紫色的花蕾都没有打开。想起花山上有一块石头,上面刻了一个大大的仙字。人在山中便是仙。草木更是如此吧,离开了花山,老鸦瓣失去了仙气。

(文章来源:苏州日报  作者:潘敏  编辑:lyl)